第二百九十三章。
艾伦从未想过莱利斯……也会拥有这样念头。
怎么说呢,他不在意莱利斯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却十分担心对方感到痛苦的原因。
毕竟从小到大自己所面临相同场合的情况不算少数，他觉得完全没什么。
当艾伦还处于幼年时，菲里德就一直试图去诱拐自己,老师边揍边提醒自己,如果被对方抓走的话,那就得一辈子被关到实验室里,再也没有自由了。
再大一点，自己几乎时刻都能体验到德里克那属于龙族的任性。
他的挚友最喜欢说自己是属于他的，想把自己一辈子留在龙岛，谁都不可以抢走自己。
至今为止，以明确表现出这种态度的则是狄拉格。
地下城之主从未掩饰对自己的占有欲,也亲口承认想要把自己囚禁起来,作为只属于他的人类。
以及……阴影者。
为了让自己对曾经的同伴出现厌恶的心情,它时刻进行诱导低语,告诉自己所有同伴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黑暗面。
除了暂时无法窥视莱利斯,完全不掩盖过这方面的狄拉格，几乎都或多或少拥有想要将他永远留在身边的念头。
更何况它本身也一直想要自己的身体，不断侵蚀自己的灵魂,更企图自己永远束缚在暗影的世界中。
……总之，有了这些对比。
莱利斯仅仅是因出现了这种想法,就一直自责内疚到快对自己的人格和信仰丧失信心的状态。
简直天差地远！
虽然艾伦到现在还不太能彻底理解——道德所约束的只有善良的人，那么为什么偏偏也是温柔的灵魂备受煎熬？
完全不合理。
更何况莱利斯会有这个想法，并不是突然出现。
艾伦仔细回忆了一下,曾经那许多不在意的细节逐一变得清晰起来,似乎都是在提醒他,这是长期隐藏起来的真相。
——主人,请别再碰我了。
——重点并非是我们需要什么，而是你愿意给予我们什么。
——否则单方面的接纳，是永远填不满空虚无尽的索取。
——我……不能冒犯你。
那时候莱利斯的目光中总会闪过他不能理解的眼神，偶尔泄露的情绪也会被他迅速掩盖，导致自己总以为是错觉。
为了不让自己发现，也不想对自己造成影响……是啊，他的骑士总是那么细腻温柔地照顾着自己的情绪，沉默独自承受着压力。
曾经的艾伦是不能理解情感，所以模仿着他认为好的一切。
莱利斯呢？
他拥有完整的情感，却一直在隐藏抑制着自我。
艾伦知道他的骑士很少明显的情绪起伏。
似乎只在自己和阿诺德、以及夫人面前……泄露过一些明显的负面情绪变化。
大部分时候，他从未失态过。
可长期保持着冷静从容的姿态，何尝不是另一种拒人千里的面具呢？
艾伦其实有意识到，莱利斯是非常擅长伪装的。
从两人相识、相视、相处、相伴的时间里，他很清楚对方最开始是怎样冷淡刻意的疏离态度。
除了阿诺德以外，总会维持礼貌笑容的温和态度对任何人一视同仁……包括自己。
艾伦是因为阿诺德的关系，又凑巧碰上了放弃一切连面具也懒得带上的莱利斯，才有获得幸运的机会触碰到对方真正的世界，更找到了走进他心墙的缝隙。
……是这些年的陪伴，让他过于傲慢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淡忘了属于莱利斯习惯保持距离的真实一面，理所当然享受着对方的包容与温柔。
自己不但伤害了对方，更做出了一系列催化对方想法的过分行为。
尤其是刚刚被阴影者侵入意识，导致艾伦处于灵魂动荡的的那段时间里，为了让对方讨厌远离自己，假意听从黑暗低语的诱导，他对莱利斯做出了不少欺辱过份的事情……
踩踏他的身体，戏弄他身上的弱点，故意勾起对方属于男性的反应，又从未让他真正获得满足，最后总会故意中途就丢下他独自承受一切。
艾伦也不知道为什么，处于另一种状态的自己会对欺负莱利斯这件事情产生兴趣，更甚至有想将他一步步逼到失控的边缘，猜测他最后会出现什么样状态的念头。
……唔，现在想想。
可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很早就有一种想要打破莱利斯的冷静，试图从观察他隐忍而触动的神情中，看到属于他真实一面的冲动，才会遵从本能的声音行动。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骑士习惯维持完美的面具，而自己想要亲手揭下的私心。
可当初不能理解这样情感的自己从未认真尝试去证实，才会导致莱利斯一直以来都独自承受这些。
艾伦内心忍不住唾弃着自我。
他真是太糟糕了！
不管是阿诺德，还是莱利斯……自己都没有留意到他们真正的心情，才会让他们都陷入相似的绝境中。
或者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因为萌生私心去答应他们的请求。
至少得弄清楚契约的真正含义，慎重仔细的确认之后，也要考虑他们能不能成为恋人的概率。
总之……作为主人，他真的很失职。
....................
艾伦得出结论后，反而感到更加内疚。
……原来莱利斯对我的喜欢，到达了足以影响自身的程度。
如果不是自己总是将压力无意识推到莱利斯的身上，他也不会背负那么多，更一直忍耐到现在。
眼下也是他让对方陷入这种处境的，他必须想办法让莱利斯知道，自己完全不在乎对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希望他因此自责。
正努力思考该怎样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又说些什么才能安抚莱利斯的心情，纠结烦恼的思考让银发人类顿时陷入了纠结的状态里。
而自从将隐藏已久的心意和深埋至今的欲//望彻底曝光后，金发骑士便单膝跪在床下，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审判。
不……或者说，没有反应也没关系。
他喜欢主人，只是他单方面的情感。
被这样糟糕的自己所窥视，主人也许根本就不需要。
或者，在坦诚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守护在对方身边的资格。
看到连回应都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的主人，骑士长迅速做出了决断。
“主人……”
莱利斯强压下内心的动摇，恢复了如同往日一般的冷静表面，主动出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不久前我才明确过这点，无论是谁……也不该成为你的烦恼。”
是他失责了，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让主人分心。
“我始终希望你能够先完成自己的愿望，在没有负担的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本来主人的灵魂状态就不够稳定，好不容易稍微有所恢复，却因为自己的事情而产生新威胁的话，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是该到此为止了。
自己只要一如既往，替主人解决掉源头就好。
“哪怕你直接表示出对我的厌恶，想要让我……远离你身边，请将我派出去也好。”极为艰难地对自我做出审判，莱利斯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干哑。“我会遵守你的任何命令，所以……请不要舍弃我。”
光是想象以后他不能留在主人身边的事实，骑士长便能感受到灵魂仿佛都在剧烈疼痛着。
但也不会有比这种处理更迅速的解决方式了。
“不是…！！！”受到震惊的艾伦连忙摇头，用急促的语气否认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怎么可能……绝对不会！”
自己根本还没有表态，莱利斯竟然已经做出了这样消极的念头，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也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很在意。
“主人，你真的不需要，为我的事情……感到为难。”哪怕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骑士长的语气却暴露了他的真实。“那只会让我更加……对自我感到厌恶。”
“我没有为难！”银发人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只能反复强调。“真的！你不要这样想！！！”
可面对自己的回答，莱利斯却又沉默了。
……不行。
艾伦不希望让对方误会自己的反应，他只能努力花了几分钟调整自己的状态后，才能好好面向需要安抚的骑士长。
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去处理，莱利斯都会接受任何结果。
这个男人一直都习惯单方面的承受，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何不适应的处境里。
可自己不想在让他的骑士独自在去背负了……不管是什么，哪怕也将自己的内心摊开。
不知道是不是拿回情感后的副作用，艾伦好像有种豁出去的冲动。
他也那么做了。
“莱利斯。”艾伦问的很直接。“我想知道，你是只对我有那种……想法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在意这种事情，莱利斯依然如实回答。“…是的。”
“是吗……”
银发人类确定了，问题果然是出在自己的身上。
不然为什么对其他人正常的同伴们，偏偏只对自己有了异常的情绪呢？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他啊！
“那是我连累你了。”他毫不犹豫承认自己的问题。“作为你们的主人，我也失职了。”
“……!”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骑士长也被主人得出来的结论给弄懵了数秒，不太确定地看着对方。“……主人？”
“我是认真的。”艾伦叹气。“不仅是你，还有阿诺德……我都没有及时关注到你们身上出现的异常，反而理所当然享受着你们对我的付出……这种不对等的双向，意味着我的失职。”
“主……唔！”
“你现在的状态可不像是正常的模样啊，莱利斯。”
这次换银发人类捂住了对方的唇，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想说的话，我都听完了，那接下来就好好听我说吧……不然我可是会用强制手段让你安静了哦？”
“………！”
很少面对主人单方面强势的模样，骑士长只能暂时压抑住自己的心情，静心等待来自主人的宣判。
“莱利斯，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可能会走上人渣的道路吧？”
看到他的骑士点头，艾伦才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我本身有什么问题，才会勾起你们灵魂的黑暗面，产生那些念头。”
“…主人！”
刚想否认主人的自我评价，莱利斯就被话中的‘你们引起警觉，他忍不住追问起另一个更在意问题。
“主人……还有谁？”
“狄拉格啊。”艾伦说。“他原来也说过，想把我囚禁起来。”
莱利斯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还有菲里德，他认为我的身体是属于他的……虽然我只承认死后是，可他的思维理大概不存在前置？”感受到对方的杀意更浓烈了，艾伦立刻补充道。“你不用生气，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做的决定，不会改变。”
“…………”
来自主人的安抚让骑士长深吸一口夜晚的寒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意。
……属于亡灵的妄想，绝不会有实现的机会。
“阴影者……就是试图占据我身体的那股黑暗力量，它告诉我，生命的本质就是黑暗的，所以它才能找到渗透的空隙。”
它就是这样侵蚀他身边的人，将他们自身的黑暗的愿望无限放大。
“莱利斯，你是唯一它无法窥视和利用的存在。”
除非莱利斯主动放弃抵御，否则来自黑暗的力量无法却染指骑士长，天生与神圣力量无比契合的他，也是所有暗元素核心的克星。
当初正是因为这个缘由，他才会默认对方一路跟随自己到斯提亚王国，否则双生子一个都不可能被留下。
“总之，不管是谁……对我抱有这样想法的存在，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也拥有相同的念头，是很正常的！”
任何想法没有被实施之前，都只是臆想，完全不构成犯罪的事实。
大概只有莱利斯这个在某些方面异常古板固执的类型，才会将产生念头的本身也当作是一种罪恶。
“更何况……”艾伦看着他，目光温和而充满着信任。“莱利斯，我觉得你会……只愿意让我，看到最真实的你吧？”
“！！！”
莱利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主人竟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会吗？”他追问道。
骑士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是的。”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确只会对主人拥有这种极端的占有欲，也只想在主人的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备与面具。
“那你是真的很在意我啊。”艾伦说。“可你为什么又为什么要因此感到痛苦呢？”
“主人，你还不能理解……”莱利斯轻声回答。“我不想被你知道，连守护你的我，也会拥有和其他人一样……污秽的欲
明明他不能，也不可以越线。
自己本该是主人最后可以安心的壁垒，却因为无法控制的私欲，让自己变成另一种危险的囚牢。
莱利斯不能容忍。
“知道又怎么样？”艾伦反问。“我相信你是不可能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
“主人……”骑士长苦笑。“你对我的信任，也是我不能的原因。”
“莱利斯，我很清楚，我对你有多么重要。”他说。“所以我也知道，除非是我做出什么让你痛苦的决定，又或者是来自不可控的因素……”
艾伦一字一句强调着自己的坚持，他对自己的骑士真的很有信心。
“否则，你绝、对、不、会！”
“！！！”
莱利斯才不会做出那种行为，至少现在这个世界的他和自己……没有不得不对立的理由。
在小安的世界里，自己明明都已经渣成那种模样，他的骑士选择了与自己同生共死。
没有自己的世界里，经历了无数痛苦悲伤的灾难，他的骑士也依然挺直着背脊，义无反顾走着没有回头的末路。
这样的人，那般坚毅的傲骨，更是会将守护与承担他人期望放在最优先的神圣骑士啊……！
哪怕是遭遇被控制的陷阱而失去自制，也一定可以靠意志找回自我。
艾伦对了莱利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比自己还要认可。
“主人……”
“莱利斯，你抬起头……看着我。”
对方迟疑片刻，还是遵守命令。
当四目相对的那刻，莱利斯并没有看到他所猜测的任何厌恶和疏离……只有关心与在意。
冰冷的胸腔一瞬间仿佛被阳光所照耀，点燃了足以沸腾的火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的心情。”
银发人类的语气严肃，让人足以感受到他的决意。
“可如果你认为利用这种行为是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么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
....................
“所以我觉得，嗯……我也该告诉你一些事情，那样才公平。”
艾伦斟酌着用词。
“其实，我是有一些……我不想被你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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