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谁都会有深藏在内心不可言说的秘密,莱利斯也不意外。
他自幼最先学会的生存方式，就是忍耐与克制。
比任何人都擅长掩盖真实，没有谁能够越过他的防线,精灵术士或许能够以丰富经验揣测他的动机与谋划,但不会窥探到更多了。
只有作为半身的阿诺德能感知他的情绪波动,契约之后的主人也可以触碰他的灵魂。
可这两个人都十分尊重自己,除非双方都处于不可控的特殊处境，否则谁都不会擅自对他的领地窥探,这样才能够让骑士长一直能保持他想要展现的姿态。
……不会让他们接触到我的黑暗，更不想让我的异常影响他们。
莱利斯很早就做好了对主人坦诚的心理准备。
只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陷入另一种难以处理的状态。
那些脑海中早已经做好铺垫，许多预想的理由和措辞,真正在面对主人真切目光的那刻,便全然失去了本来该发挥的作用。
是他的问题。
……自己无法在对已经成长的主人进行温和的掩盖。
长时间无法得到回应,尤其是骑士长的忽然沉默让艾伦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气息逐渐异常。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对方的立场，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好像进行了对调。
这种变化让他有些担心。
“莱利斯，你还好吗？”
在艾伦的呼唤下，像是终于回过了神,骑士长的表情沉重而悲伤。
“主人……”他决定对主人坦白。“请听我说。”
“嗯？”
“当初……我知道自己无法成为你唯一的契约骑士，判断出你或许会拒绝我一个人的请求，却不会同时让我和弟弟两个人失望的前提下，设计让你认为我们需要保护……”
“在那种刻意营造的处境下,我很清楚你会做出什么决定，只是将结果提前放在你的面前……你果然也那么做了。”
“主人，你的温柔就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你对阿诺德的在意与怜悯……是我算计你的关键。”
“这一点大贤者很清楚,他对我们所有的不满,也是认为我们故意欺骗了你。”
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个手段无耻的骗徒，也是个自私的怪物。
“莱利斯……！”
“我很清楚啊，主人，我和阿诺德不一样。”金发骑士勾起嘴角，他的笑容泛着一丝苦涩，声音低哑而深沉。“他对你的爱也好，忠诚也是……那全都是最纯粹的情感，他爱着你，从不会用什么方式去算计，只会捧着真心送到你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一直无法和弟弟谈论公平的最大缘由……便是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处于下风。
“哪怕你拒绝了他的爱，他也只会将这份心意永远埋葬，为你送上祝福。”
坚守骑士信条、拥有真正意义上骑士精神的阿诺德，才是比他更有资格成为骑士的存在。
“而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你的怜悯，甚至不惜连同弟弟也作为筹码，用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那脏脏私欲的本质。”
他想要留在主人的身边，对艾伦的爱意抱有奢望。
莱利斯不断对自己暗示，身为契约骑士的双生子都拥有侍奉主人的资格，他们之间是公平的。
可事实是真的如此吗？
不，只是自我麻痹的谎言。
“最终的结果，不过也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可他不后悔。
“不是的！！！”
艾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实在没想到莱利斯竟然会这么想。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在利用唔……！”
想要反驳的话语被温热的掌心轻柔地捂住，银发人类对上那双承载着悲伤的绿眸时，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会流露出那么难过的眼神？
“主人，这没有什么好替我辩解的。”
莱利斯可以感受到自己被主人保护的心情，让他的心情反而更加感到自责。
“主人，我……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为了达成目地，能够做出什么事情。”
他小时候所面临的一切，足以令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该如何运用，才能保护母亲和弟弟。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糟糕环境中自卫的本能，让他所学会的只有更多。
“某种程度上，我和狄拉格是一类人，却不如他活得坦诚。”
毫无疑问，那位黑暗精灵是他顾虑中最大的敌人，各种意义上。
“他不会所爱之人的面前遮掩，而我则是将伪装融入了灵魂……骗过了自己。”
莱利斯很清楚自己的本性，哪怕在主人面前隐藏起真实的一面，也要极力克制住那糟糕的部分。
“主人，真实的我……比起你那所谓的任性，才是更加不堪的模样。”
“……！！！”
这个男人就算自我苛求的时候，也不忘找机会安抚来自己？
艾伦忍不住想要说话，却依然无法拉下对方的手掌。
“我能够成为你心底特殊的存在，作为守护你的骑士……我不会后悔，这是我的选择。”
本来他认为自己的理智可以做到，结果还是在主人的面前无法做出维持。
“任何手段只是一种习惯的生存方式。”
骑士长放下了手，可他的神情却让艾伦还是没办法说出任何话。
因为从未流露出脆弱的莱利斯，此刻明确的在体现一个事实……他很痛苦。
“主人，哪怕我利用你的行为，会让你所厌恶……也是我应得的。”
将深埋的肮脏欲念被挖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接受做好被主人所拒绝的准备。
莱利斯知道，如果他坚持将真相隐藏下去，主人的温柔将会永远不探索他的秘密。
可他做不到。
如果没有爱上主人，他不需要产生这些矛盾的根源。
他爱上了。
那就是一场无解的败局。
莱利斯永远不会忘记，他最初是了为什么理由才接近艾伦的。
....................
骑士长从一开始与对方相识，也只是想利用艾伦成为弟弟的依靠——没错，他是弟弟倾慕的对象，有能力保护弟弟，性格善良单纯，对同伴不离不弃。
面对自己冷淡的态度、戒备的挑衅……他能够坦然自若，实力有目共睹。
艾伦本性善良却运气极好，真正的言行如一，做事抉择大部分全靠直觉，认定的事情很少会动摇，除非能够以用合理的方式进行说服。
更重要的是，他有足够庇护阿诺德的力量与背景，是不用担心会被大主教报复的最佳人选。
如果不是那场雨夜的意外，他和艾伦的交集只会到此为止。
选择了艾伦之后，莱利斯独自思考了一整晚，以全新的状态为今后的路程进行策划。
曾经他认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有想要奉献的对象。
现在，可以有。
对于莱利斯而言，他永远不允许理智被情感凌驾之上。
只有冷静的面对一切，才可以做到绝对理智的思考。
那么，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新目标，他的思考就会以此为开始，合理进行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去准备达成结局的步骤。
首先他应该如何合理的说服艾伦，让他接受自己和弟弟作为骑士，能够让彼此之间的信任维持到更久。
骑士长很清楚，任何权利交替总是在变换更新，世上更没有永远不变的合作关系。
他翻阅记忆中所有可以尝试的手段。
能够不被利益所污染，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产生异变，又足以用灵魂相抵延续信任的仪式——果然只有那个吧了。
身为格里芬家族的成员，莱利斯虽然厌恶自身的血脉，但十分敬爱他的母亲，幼年从她那里所得到的种种传统知识里有一项被他所铭记。
契约主仆。
那是所有骑士理想的最终归宿，也是能够将自身全部奉献的神圣仪式。
所有契约主人的结局，双方都会被灵魂绑定所带来的深刻影响，留下传说……几乎没有例外。
让骑士长认为可以尝试的最大原因，是契约成功的条件。
双方不够信任的情况下，是无法成功建立的，哪怕是单方面的誓死效忠也没有意义。
如果艾伦可以接受，那么意味着他是能够真正接受他们两个人，也可以让阿诺德真正获得安全感。
失败了也没关系，艾伦只会更内疚，将他们留在身边。
他对少年勇者的性格把握，可以说是到了九成的地步……除去最后跳脱常理的那一部分，连自己也感到棘手。
这些问题并不大，那就一步步，继续。
最开始莱利斯尝试把艾伦当做和阿诺德一样的对待。
过程都是照顾弟弟，一个和两个的区别不大，好在结果不错，也得逐渐心应手。
至少他判断，比起君臣之间的关系，艾伦更喜欢属于家人之间的羁绊，刚好也是他们所仅有的。
莱利斯具有洞察人性的能力，这让他很容易就可以获取对方需要什么，也很清楚什么才能够打动他……所以他一直都在告诉弟弟，不要急。
换了一种心态去接触艾伦之后，他更加确定了很多事情。
艾伦被保护的很好，心思也很好猜，只是思维变化的跨度却总是出乎意料，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断。
骑士长也发现他是真的不懂常识，更无法理解权谋，对大陆上的许多现象和常理都不能理解，他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一种存在。
可自身储备的知识力量，又绝对不会辜负身为大贤者唯一弟子的身份。
莱利斯对艾伦的评价一直不动声色的在上升。
最初那只有他们三人的冒险里，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弟弟的心一点点被治愈，从刚开始还会有些拘束和不自然，到已经完全愿意信任和侍奉他所选择的主人。
尽管性格由着如同孩子般剔透的纯粹，艾伦本质却是一个很负责的类型，做出任何承诺之前，如果没有认真考虑，他就不会轻易答应。
莱利斯和弟弟陪着他走了不少路，历经了多次的共患难，并进行自我设计的之后，他的主人才终于决定接纳了他们。
艾伦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莱利斯进行的很顺利，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包括他的弟弟。
阿诺德在某些时候真的很天真，只跟着感觉走，又对自己无比信任。
他根本不可能发现从成为艾伦的骑士开始，到最终契约这件事情，也是自己一步步提前设好的计划罢了。
主人是一个承担心极强的类型，只要让他认为他们是自己的责任，那么对方就不会拒绝他们的提议。
只是莱利斯没有想到，主人真的会那么快就决定愿意接受他们的契约……过于顺利的结果，让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已经习惯了付出得不到同等回报的等价，任何事情。
可艾伦的存在，就已经在一直在打破他的认知。
……未知是不可控的。
或许正是从一开始，莱利斯就该察觉到，艾伦的特别是不能用他惯有的思维去理解渗透。
明明走到了胜利的前夕，布局中出现错误的棋路，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当初的他，现在也是彻底失算了。
…………
……
…
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产生了变化？
莱利斯回忆的时间里，很清楚记得自己是在冒险途中的某天，篝火映照着艾伦精致俊秀的脸庞，他凝视着主人的侧颜，被对方回眸关心的温柔打动，脑海中忽然就产生了一种疑问。
……他似乎爱上了对方。
不确定。
从未接触过这种情感，无法进行合理的解释。
尽管他清楚契约骑士会爱上主人的结局是必然的，最开始自己也同样想借助这份足以影响双方的力量稳定关系。
当真正造成这种局面时，他却迟疑了。
莱利斯不信任情感本身。
自幼家族的经历让他很清楚，人与人彼此的联系，就算是血脉至亲也不是绝对的可靠。
人格才是。
接受神圣真言，让他拥有辨别真实能力的力量后，对人性的感受只有更加失望。
夫妻、兄弟、同伴、师徒、君臣……没有什么关系是能绝对走到最后的终点。
哪怕身体亲密无间，彼此也能任由灵魂四处游走。
他见过人前无比恩爱的夫妻，双方却私下分别去拥抱第三者，互颂明忠的君主骑士在面临危机与利益面前，破碎的几乎没有完整。
不仅仅是人类，其他异族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耻闻，但更多时候颜面和尊严大于一切。
光鲜亮丽的外观下，灵魂里都已经腐烂。
体面虚伪的生存方式，才是这个时代最基本的法则。
阿诺德不会懂。
这世界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与邪恶，也不存在纯粹的光明与黑暗。
只有平衡才是生存的基础。
人与人之间，种族和种族，所有一切的摩擦和根源，无法就是利益分配的不够均匀。
他在成为神圣神殿骑士团首席骑士长的时候，接触了太多。
莱利斯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也没有沦落到黑暗，他只是作为一个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重要棋子。
他一直以来都隐藏的很好，毕竟伪装已经融入了骨血，有时候连骗过自己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勇者队伍里大部分又刚好都是一些心思单纯又善良的类型，对他来说都是十分好交流的。
唯有炼金术师他必须要打起精神对付，好在对方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种傲慢的轻视反而是对他最好的掩护。
直到狄拉格入队之后，莱利斯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最难缠的对手。
……他们太像了。
同样带着伪装的面具，洞察算计人心，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区别也只是他在明，而自己在暗罢了。
可笑的是曾经身为正义阵营的自己有些事情却只能打着大义的名号，而身为邪恶阵营的狄拉格却只完全不需要理由，想做就做了。
真实和谎言，区别的意义真的大么？
更可笑的是身为持黑的主人和弟弟都同样拥有纯洁善良的灵魂，而被誉为光辉之子的自己内在却包裹着深渊。
莱利斯甚至有个荒谬的念头。
光明和黑暗，说不定本身就是一体。
他才是真正的怪物，披着光鲜外衣的怪物。
这个世界的法则本身就是一场无比滑稽的矛盾闹剧。
……无所谓了。
他已经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只想着拥有主人的未来就好了。
可主人信任这样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依赖他……莱利斯反而和更加不敢过于的触碰。
他越是在乎，越是珍惜，就更会害怕对主人造成任何伤害。
如果被主人知道自己的本质，主人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莱利斯不愿意去猜测与博弈。
眼下看起来也似乎没有什么比自我控制更好的办法了。
那这不正是他所擅长的？
骑士品尝着自己种下的苦果，等待着未来的另一种结局。
他始终不相信情感，却想要相信主人。
…………
……
…
当契约力量的效果逐渐被证实，莱利斯那段时间却总是在反复自我审视，不是因为想揣测灵魂共鸣的效果，而是另一种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难题。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主人的？
理解这种事情，似乎比解读任何阴谋都更难以思考。
即使是他，也无法做出一个肯定回答。
弟弟对主人的态度，也是莱利斯第一次对弟弟产生了羡慕的心情。
阿诺德他从来不懂掩盖真实，喜欢就是喜欢，也不在乎被主人拒绝。
他那对主人渴求的激烈心情总会无意识的给自己造成影响，让他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不确定的思考。
自己到底是被弟弟炽热的情感所影响，还是由于无法将视线从主人身上移开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已经深陷其中？
&n
第 292 章 第二百九十二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