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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女帝沈知白.瓷色凝青铸马钱(续)[2/2页]

歙砚烹江山 青霭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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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此物邪性……” 林墨棠看着那些在砖缝间移动的铜驼和文字,眉头紧锁,手已按上了腰间软剑的机簧。
     沈知白却缓缓直起身,目光投向城楼下蜿蜒延伸、此刻已点亮盏盏宫灯的御道。她的视线扫过那些悬挂在朱漆廊柱上的绢纱宫灯。灯光柔和,在绢面上晕染出吉祥的云鹤图案。然而,就在她的目光掠过其中一盏灯的瞬间,那灯笼罩着的素白绢面,竟如同浸了水般,开始缓慢地褪色、溶解!
     祥云仙鹤的图案如同被无形的抹布擦去,显露出绢布底层用淡褐色液体勾勒的、截然不同的线条——山脉、关隘、城池、驻军标记!一幅详尽的帝国西北军镇布防图,竟被以茶为墨,隐秘地绘制在宫灯的绢面之下!
     夜风陡然加剧,穿过长廊,吹得宫灯剧烈摇晃。
     “滴答……滴答……”
     褪色的茶渍再也无法依附绢面,化作粘稠的褐色液珠,顺着支撑灯笼的细竹骨架不断滴落,砸在下方清扫得异常洁净的青砖地上。每一滴茶渍落地,并未晕散,而是诡异地凝固、变形!液珠拉伸、延展,在冰冷的地砖上飞速勾勒出一个个铁画银钩、充满异域风骨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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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狼山为誓,金帐之鹰必啄碎玉门之卵……” 林墨棠低声念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那赫然是三年前战死的突厥可汗亲笔手谕的片段!更令人毛骨悚然。
      玉螭衔印
     
     殿内奇景纷呈,喧嚣如沸,沈知白眼中却始终凝着一丝不为所动的清明。当那方承载帝国茶盐新命的玉玺在七彩光晕中腾空,双螭衔印破空而去,满殿惊叹尚未平息,她已悄然离席。玄色衮龙袍拂过光洁的金砖,无声无息。
     她折入大殿深处一道不起眼的侧门。门后狭窄旋梯冰冷盘旋,隔绝了身后的喧哗。城楼高处,夜风凛冽,带着北方旷野的粗粝气息,鼓荡着她的袍袖。
     白日里那枚被林墨棠叩响、蕴藏泉州海潮的贝壳币残片,静静躺在她袖袋深处素白锦帕里。沈知白行至垛口,取出锦帕摊开掌心。残片在冷月下泛着幽微的珍珠光泽。她指尖抚过嶙峋断口,冰凉带着海水的咸涩记忆。
     就在指尖离开残片的一瞬,异变突生!
     贝壳内壁静止的螺旋纹路骤然亮起!一层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火焰瞬间腾起,猛地缠绕上她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如灵蛇般顺着手腕蜿蜒而上!
     “陛下?!”紧随其后的林墨棠脸色骤变。
     “无妨。”沈知白的声音清冷平稳,抬手止住她。低头凝视手腕,那透明火焰在皓白肌肤上无声燃烧,跳跃着,没有灼痛,只有深入骨髓的阴冷寒意。火焰所过之处,留下细密繁复的暗金色纹路——茶马司最高等级、用以验核绝密文书与印信的专属暗记!这象征帝国财赋命脉的烙印,正带着冰寒刺骨的触感,烙刻于帝王之躯。
     烙印完成的刹那,城楼下贴近墙根的石砖缝隙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白日里收集的那些算盘崩碎后遗留的、混杂陈茶气息的铜钱碎屑,正从她腰间锦囊中丝丝缕缕渗透出来。它们在冰冷的地砖缝隙间快速蠕动、聚集。眨眼间,一支微缩驼队已然成形!铜屑构成的骆驼惟妙惟肖,驼峰高耸。每一匹铜骆驼的眼眶之中,竟都嵌着半粒干瘪的茶籽!随着这支微缩驼队在砖缝间无声“跋涉”,茶籽在夜风中摇曳,在冰冷的石砖表面拖曳出一个个细小的、闪烁幽光的文字残影——赫然是《盐铁论》中断续的章句!
     “陛下,此物邪性……”林墨棠看着那些移动的铜驼和文字,手按上腰间软剑机簧。
     沈知白缓缓起身,目光投向城楼下蜿蜒延伸、点亮盏盏宫灯的御道。视线扫过悬挂在朱漆廊柱上的绢纱宫灯。灯光柔和,晕染出祥云仙鹤。然而,就在目光掠过其中一盏灯的瞬间,那素白绢面竟如同浸水般,缓慢褪色、溶解!
     祥云仙鹤的图案被无形抹去,显露出绢布底层用淡褐色液体勾勒的截然线条——山脉、关隘、城池、驻军标记!一幅详尽的帝国西北军镇布防图,竟被以茶为墨,隐秘绘制在宫灯绢面之下!
     夜风陡然加剧,穿过长廊,宫灯剧烈摇晃。
     “滴答…滴答…”
     褪色的茶渍无法依附绢面,化作粘稠褐色液珠,顺着支撑灯笼的细竹骨架滴落,砸在下方洁净的青砖地上。每一滴茶渍落地,并未晕散,而是诡异地凝固、变形!液珠拉伸、延展,在冰冷地砖上飞速勾勒出一个个铁画银钩、充满异域风骨的文字!
     “……以狼山为誓,金帐之鹰必啄碎玉门之卵…”林墨棠低声念出,脸色煞白如纸。那赫然是三年前战死的突厥可汗亲笔手谕片段!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文字显形,一股浓烈的、带着腥膻气息的羊奶膻味,混合着某种类似腐烂牧草的腐败气息,骤然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刺鼻欲呕!
     “呛啷!”林墨棠腰间软剑瞬间出鞘半寸,寒光如秋水乍泄。
     沈知白却纹丝未动,目光沉静如水,越过那些滴落的、不断变化着狰狞文字的血色茶渍,投向更远、更深的宫苑夜色。她的声音穿透凛冽夜风,清晰异常:“墨棠,明日冬至大宴,该用何汤底?”
     林墨棠握剑的手微微一滞,眼中锐利锋芒瞬间收敛,化为一种深沉的思虑:“回陛下,依古礼及《饮膳正要》所载,冬至阴极阳生,当用‘乾坤生阳羹为底。取三年以上老雄鸡吊清汤,佐以当归、黄芪、枸杞温补,更需…”她顿了顿,声音压低,“…需以姑苏寒山寺外、冬至日卯时初刻所采的梅花上雪水,化开徽州顶芽松萝茶粉半钱,取其清冽微苦,以制汤中浮火,方得阴阳调和之妙。”
     “善。”沈知白颔首,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宫阙的暗影里,“再加一味——岭南新贡的‘妃子笑荔枝干,取其甘润。荔枝木炭焙制时,须混入少许武夷岩茶的茶梗,取其岩骨焦香,化入羹中,既应‘荔(利)市之吉兆,亦暗合茶马古道南线之味。”
     “臣领旨。”林墨棠垂首,软剑无声归鞘。她心中雪亮,这看似寻常的汤羹安排,每一味料,每一分火候,都将是明日朝堂之上无声的刀光剑影。荔枝干配岩茶香,是安抚也是威慑,是对岭南盐商巨贾的暗示,更是对西北可能窥伺者的警告——帝国的触角,从南到北,从市井到边关,皆在帝王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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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请用羹。” 林墨棠的声音在冬至正午的暖阳里显得格外温润。她手中捧着的并非惯用的紫砂壶,而是一只定窑白瓷盖碗。碗壁薄如蛋壳,迎着殿外透入的天光,几乎能看到里面汤羹澄澈的琥珀色。碗盖揭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鲜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老鸡吊汤的浓郁底蕴,却又奇异地糅合了松萝茶的清冽微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岩骨焦香。
     沈知白执起温润的玉匙,并未急于品尝,目光扫过面前巨大的紫檀木长案。案上,早已非昨日奇诡幻象的战场,而是一场无声无息、却关乎亿万黎庶生计的较量。各色瓷碟、玉碗、竹编食盒次第铺开,每一件盛器里,都静静躺着帝国二十四节气流转的精华,更承载着地方大员们无声的奏报与博弈。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一方剔透的水晶碟上。碟中堆叠着形如弯月、晶莹剔透的“春分水晶饺”。薄如蝉翼的澄粉皮近乎透明,包裹着翠绿欲滴的荠菜馅,点缀着细碎的虾仁,宛如一幅微缩的春江图。饺子旁,斜放着一枚小巧的青玉书签,签上以蝇头小楷刻着:“扬泰盐场,新辟滩涂三百顷,春盐初晒,色如霜雪,质胜往年。然运河水浅,恐误漕期。” 落款处,一方小小的“盐”字朱印,殷红刺目。
     侍立一旁的户部侍郎苏砚,眼观鼻,鼻观心,手中那串乌木算盘珠子却无声地滑动了三下。清脆的“嗒、嗒、嗒”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清晰。
     “苏卿,”沈知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算盘声急,可是心中已有盘算?”
     苏砚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回陛下,运河清淤,工部报需银十五万两。若以扬州春盐抵充,按新颁《盐引折算法》,需额外加征盐引一成,方可补足工费。然此一成加征,恐致盐价浮动,波及民生。”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珠算拨出的脆响,“臣思虑再三,或可暂缓淮南道三州春茶贡额,以其折银补此工费缺口。淮南茶质稍逊,春茶市价约合盐引之七成,差额部分…臣再算过。” 他手指又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起来。
     “呵,”一声带着异域腔调的轻笑响起,是波斯商人首领萨迪克。他抚胸行礼,深目精光闪烁,“尊贵如日月的大皇帝陛下,智慧的光芒照亮万邦。鄙人尝闻,贵国《盐铁论》有云:‘山海之利,广泽之蓄,天下之藏也。 运河淤塞,譬如血脉不畅。鄙人商队中有善造巨舟者,龙骨坚韧,吃水极浅,或可解燃眉之急。所需者,唯陛下恩准,开放瓜州渡口,许我商船载盐直抵洛阳,则工费一事,鄙人愿以香料、琉璃相抵,不敢劳陛下动用盐茶根本。” 他话语谦恭,眼底却藏着巨鲨嗅到血腥的锐利。
     空气骤然凝滞。林墨棠捧着汤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碗中澄澈的羹汤表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兵部尚书陆九渊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背,青筋隐隐凸起。开放内河航运于外邦巨贾,无异于引狼入室!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寂静中,沈知白手中的玉匙终于落下,轻轻舀起一匙温热的羹汤,送入唇中。她细细品味片刻,才缓缓抬眼,目光掠过萨迪克,最终落在苏砚身上,声音平淡无波:“淮南春茶,乃清明祭祖必备之物。茶农辛苦一季,盼此为生。动其根本,不妥。”
     她顿了顿,玉匙在碗中轻轻搅动,琥珀色的汤羹映着她沉静的眸子:“传旨工部,运河清淤,所需十五万两,着内库先行拨付。所耗钱粮,记入‘河工贷专簿。” 她目光转向萨迪克,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萨迪克卿拳拳之心,朕心甚慰。瓜州渡口,关乎漕运命脉,兹事体大。卿之巨舟,可先于泉州港试航,若果如卿言,吃水浅而载重巨,朕再议不迟。至于香料琉璃抵充工费…”她微微摇头,“运河乃朕之子民血脉,岂可假手外物?卿之心意,朕收下了。”
     萨迪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更深地躬下身去:“陛下圣明烛照,鄙人叹服。” 只是那深目之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飞快掠过。
     沈知白不再看他,目光移向长案另一端。一只硕大的青花瓷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汤色乳白的“大雪羊肉炖”。厚实的带皮羊腩肉在浓汤中半沉半浮,旁边堆着雪白的冬笋片和碧绿的霜打白菜心。碗沿处,贴着一片薄如纸、形似雪花的玉雕签,上面墨迹淋漓,是龙飞凤舞的狂草:“陇右道,大雪封山逾旬日,牛羊冻毙十之三四,茶马互市几近断绝。请旨开常平仓,赈济牧民,缓征今岁马赋。” 落款处,一方小小的“马”字印信,墨色深沉,仿佛带着边关风雪的凛冽寒气。
     陆九渊猛地踏前一步,抱拳沉声道:“陛下!陇右乃西陲屏障,牧民即兵源!今岁若马赋不征,则来年战马何来?突厥狼子,去岁虽败,然其心不死!常平仓存粮,乃备不时之需,岂可轻动?” 他声如洪钟,震得碗中羊肉汤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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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白没有立刻回应,她再次舀起一匙乾坤生阳羹,轻轻吹了吹。这一次,她似乎格外留意那汤中若隐若现的岩骨焦香。放下玉匙,她看向一直沉默立于角落的钦天监监正:“李卿,昨夜观星,陇右方向,可有异象?”
     须发皆白的老监正颤巍巍出列,声音带着星图般的缥缈:“回陛下,昨夜紫微垣左近,天驷星(房宿)晦暗不明,主牧业困顿。然奎宿(天库)星旁,有客星新现,其色青白,隐带金芒…此星象古书未曾明载,老臣…老臣愚钝,不敢妄断。” 他浑浊的眼中充满困惑。
     “客星现于奎宿…”沈知白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在碗沿那枚青玉书签上划过,“奎宿主库藏…青白带金芒…” 她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明悟,“是瓷!陇右道今年新开的瓷窑!所出瓷器釉色青白,描金其上!”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电,直刺向那碗大雪羊肉炖旁静置的一只不起眼的黑陶小罐。
     罐口密封,毫不起眼。沈知白抬手示意,林墨棠立刻上前,小心揭开罐盖。一股浓郁的、带着奇异药草清香的茶气瞬间涌出!罐内并非茶叶,而是满满一罐青白釉色、形如小马、栩栩如生的瓷马钱!每一枚瓷马钱都只有指甲盖大小,釉面光洁,马鬃飞扬处,竟用纤细的金线勾勒出清晰的脉络!更奇的是,马腹之下,皆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苏砚!”沈知白声音陡然拔高。
     “臣在!”苏砚精神一振。
     “速查!陇右道今岁新开瓷窑,所产‘金鬃瓷马钱几何?市价估值多少?以市价折算,可抵多少马赋?”
     苏砚手指如飞,乌木算盘珠瞬间爆发出疾风骤雨般的脆响!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念念有词,数字急速滚动:“…金鬃瓷马钱,一枚市价约合铜钱五十文…陇右道报今岁可产…八十万匹!计…计四万贯!折合上等战马…八百匹!抵今岁马赋…绰绰有余!” 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陛下!可行!此法可行!以瓷代赋,既解牧民燃眉之急,又无损军备!更可令此新瓷流通于世,增其价值!”
     陆九渊张了张嘴,看着罐中那些精巧绝伦、在殿内光线下闪烁着青白釉光与金芒的小小瓷马,又看看沈知白沉静如渊的面容,最终将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放下,深深一揖:“陛下圣明!臣…心服口服!”
     沈知白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汤碗。碗中的羹汤,已去了小半。那融入其中的“妃子笑”荔枝干的甘润,与岩茶梗的焦香,此刻在舌尖回味,仿佛带着岭南的暖风与武夷山的岩韵。她拿起玉匙,这一次,却未舀汤,而是用匙尖轻轻点在碗中漂浮的一片半透明、形如柳叶的“寒露酥鸭”上。
     那酥鸭以精瘦鸭脯制成,薄如蝉翼,炸得金黄酥脆,此刻浸在琥珀色的羹汤中,边缘微微软化,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半透明质感。就在匙尖触碰到鸭肉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鸭肉表面那些细密的、原本只是装饰性的酥皮裂纹,竟如同活了一般,开始飞速地蔓延、重组!金黄的裂纹扭曲、延伸,在小小的鸭肉片上急速勾勒出纵横交错的线条!须臾之间,一幅微缩但清晰无比的河道水利图便显现在那片鸭肉之上!图中,一条醒目的朱砂红线,蜿蜒穿过重重山峦,直指地图边缘一处标注着“龙门峡”的位置。
     “龙门峡?”林墨棠低呼出声,眼中满是震惊,“陛下,这是…江南道监察御史密奏中提及的,今夏可能因暴雨引发山洪、冲毁官道的险隘之地!工部去年加固河堤的奏报,并未提及此处隐患!这…这如何会显现在寒露酥鸭之上?”
     沈知白凝视着鸭片上那触目惊心的朱砂红线,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霜。她缓缓放下玉匙,指尖拂过碗沿,那枚青玉书签上“扬泰盐场”几个字,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盐场新辟,运河却淤塞难行;龙门峡隐患未除,一旦暴雨成灾,冲毁道路,新晒的春盐如何北上?工部…好一个工部!欺上瞒下,其心可诛!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沈知白手中那柄温润的玉匙,竟在她指尖无意识的压力下,生生断为两截!断口处,玉质温润依旧,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方才因解决陇右马赋而稍显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弥漫开来。波斯商人萨迪克垂着眼,嘴角那抹谦恭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陛下息怒!”林墨棠立刻奉上一柄备用的银匙。
     沈知白接过银匙,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没有再看那碗羹汤,也没有看那片承载着凶险预警的酥鸭,目光投向殿外。日头已微微西斜,将殿前巨大的蟠龙金柱拉出长长的影子。她沉默着,那沉默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凝固的岩石。
     “传旨,”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工部尚书、侍郎,并江南道河道总督,即刻递牌子觐见。朕,就在这紫宸殿…等着他们。”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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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的日影又斜了几分,透过高窗的菱花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变幻的光栅。紫宸殿内,方才那场无声的惊雷仿佛还在空气中隐隐震动。沈知白端坐御座,断成两截的玉匙静静地搁在紫檀御案一角,断口反射着冷硬的光。她面前那碗乾坤生阳羹,已彻底凉透,琥珀色的汤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如同冻结的湖面。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工部尚书赵德全、侍郎钱世通,并江南道河道总督孙茂才,三人战战兢兢地趋步入殿。赵德全官袍下摆甚至微微发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寂静中发出“啪嗒”的轻响。他们远远地便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不敢稍抬。
     “臣等…叩见陛下。”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知白没有叫起。她的目光落在御案上那片承载着龙门峡凶兆的寒露酥鸭上。鸭肉片边缘的汤汁已经干涸,使得那幅由酥皮裂纹勾勒出的朱砂红河道图更加清晰刺眼。她伸出那柄冰冷的银匙,用匙尖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那片鸭肉碾碎。酥脆的鸭肉在匙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朱砂红的线条被无情地碾断、揉碎,最终与金黄的碎屑混为一体,再也无法辨认。
     那缓慢而冷酷的碾压动作,如同无形的巨石,重重压在殿中三人的脊背上。孙茂才肥胖的身躯筛糠般抖动起来。
     “孙茂才,”沈知白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抬起头来。看看朕案上这片‘寒露酥鸭,可还认得它来自何处?”
     孙茂才惊恐地抬起头,脸上肥肉乱颤,目光触及那堆被碾碎的鸭肉残渣,眼中瞬间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索命的符咒。“陛…陛下…臣…臣惶恐…这…这鸭肉…”
     “惶恐?”沈知白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朕看你在江南,倒是安逸得很!去岁工部拨银十万两,专项用于龙门峡河堤加固,奏报上写得天花乱坠,‘固若金汤!可如今,朕却在这片来自你江南贡奉的鸭肉上,看到了‘龙门峡三字,更看到了一道朱砂红的溃堤预警!孙总督,你告诉朕,是这鸭子成了精,还是你,欺了朕?!”
     最后一句,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孙茂才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臣有罪!那十万两…那十万两…臣…臣挪用了部分…用于…用于整修别苑…实在是…实在是…臣该死!臣万死!” 他语无伦次,只顾磕头,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挪用?”沈知白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工部尚书赵德全和侍郎钱世通,“赵德全,钱世通!你们一个掌工部,一个管河渠,年年奏报,岁岁平安!孙茂才挪用河工银两,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亦或是…分了一杯羹?!”
     赵德全浑身一颤,猛地抬头,老泪纵横:“陛下!臣…臣失察!臣有负圣恩!然…然臣绝未贪墨分毫!臣…臣只是…只是轻信了孙茂才的奏报…臣…臣愿领罪!” 钱世通则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个字也说不出。
     “好一个失察!好一个轻信!”沈知白猛地一拍御案!那碗凉透的羹汤被震得溅出几滴,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几点刺目的污痕。“龙门峡一旦溃堤,毁的岂止是官道!下游三州九县,百万黎庶!他们的身家性命,在尔等眼中,竟不如一座别苑的亭台楼阁!不如尔等头上的乌纱帽!”
     殿内死寂,只有孙茂才压抑的呜咽和头颅撞击地面的声音。
     沈知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冷得掉冰渣:“赵德全,革去顶戴花翎,交刑部议罪。钱世通,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孙茂才…”她目光如刀,刺向地上那滩烂泥,“剥去官服,打入天牢!着三司会审,查抄家产!所贪墨之银两,悉数追回,加倍罚没,全部用于龙门峡河工加固!若今夏汛期之前不能完工…”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朕就拿你们三家的项上人头,去填那溃堤的缺口!”
     冷酷的旨意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垮了三人。侍卫如狼似虎般上前,剥去官服,拖死狗般将瘫软的孙茂才和面无人色的钱世通拖了出去。赵德全老泪纵横,自己颤巍巍地取下顶戴,重重叩了三个头,被带了下去。
     沉重的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声响。殿内弥漫着羹汤冷却的油腻气息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来自孙茂才磕破的额头)。方才还琳琅满目的节气美食长案,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
     波斯商人萨迪克垂首肃立,眼观鼻鼻观心,方才眼底那一丝幸灾乐祸的阴霾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沉的敬畏。他再次深深感受到这位年轻女帝手段的酷烈与意志的不可违逆。
     林墨棠无声地奉上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清亮的茶汤在白瓷盏中微微荡漾,散发出雨后春笋般的清新气息,试图驱散殿内令人窒息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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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白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却并未啜饮。她目光投向长案尽头。那里,一只朴拙的粗陶大盆里,盛着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谷雨腊味合蒸饭”。深褐色的腊肉、油亮的腊肠、金黄的腊鸭,与颗粒饱满的香米层层叠叠,蒸汽氤氲,散发出浓郁的、带着烟熏火燎气息的咸香,那是属于市井巷陌、升斗小民最踏实的味道。
     就在这盆蒸饭旁,放着一只小小的、用新麦秆编织的蚱蜢。蚱蜢活灵活现,翅膀上还用茜草汁染了一抹红。蚱蜢下面压着一张粗糙的、边缘毛糙的桑皮纸,纸上用炭条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 陛下万岁!俺是汴梁城东卖炊饼的王二。前年黄河发大水,俺家的破屋冲塌了,是官家发下谷米救了俺一家老小的命!今年开春,俺新盘了个小铺面,生意还行。听说宫里要摆节气宴,俺没啥好东西,托村里老秀才写了这个,给陛下磕头!俺们小老百姓,就盼着风调雨顺,锅里常有米,碗里常有盐!陛下万岁万万岁!
     字迹笨拙,甚至有几个错别字,却透着一股泥土般的真挚。
     沈知白凝视着那只小小的麦秆蚱蜢和那张粗糙的桑皮纸,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眼中那层冰冷坚硬的寒霜,似乎被这缕来自最底层的、带着炊烟气息的暖风,悄然融化了一丝。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指尖拂过那只染着红翅膀的麦秆蚱蜢,动作竟是罕见的轻柔。
     殿内沉重的气氛,也因这小小的插曲,而稍稍松动。
     “苏砚。”沈知白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臣在!”苏砚立刻躬身。
     “龙门峡河工,所需钱粮,除追缴罚没之银外,缺口几何?如何筹措?今日之内,给朕一个章程。记住,”她的目光扫过那只粗陶盆里的腊味饭,“每一文钱,都要用在堤坝上,用在保下游百姓的饭碗上!若再出一个孙茂才…”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让苏砚脊背一凉。
     “臣遵旨!定当殚精竭虑,不负陛下所托!”苏砚的声音斩钉截铁。
     沈知白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殿外。暮色开始四合,天边的云霞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如同燃烧的火焰。她端起那盏已经温凉的君山银针,终于送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清冽微甘的茶汤滑入喉中,仿佛也涤荡了胸中积郁的浊气。
     “传膳吧。”她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越,“将王二进献的这盆‘谷雨腊味合蒸饭,分赐诸卿。还有,”她顿了顿,看向林墨棠,“今日殿上所有节气之食,除赏赐外,余者…悉数送往城南慈幼局与城西孤老院。告诉他们,这是朕与万民…共度冬至。”
     “臣(奴婢)遵旨!”殿内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多了几分由衷的暖意。方才的雷霆震怒与冷酷处置带来的寒意,似乎被这最后的温情旨意悄然驱散。帝国的冷酷手腕之下,终究包裹着一颗未曾完全冷硬的心肠。那只染着红翅膀的麦秆蚱蜢,静静地躺在御案一角,见证着这深宫之中,权力与民生之间,那微妙而沉重的平衡。
     
     暮色彻底吞没了宫阙的飞檐,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紫宸殿内尚未散尽的羹汤余温、茶香墨韵以及雷霆余威尽数隔绝。沈知白沿着漫长而寂静的宫道缓步而行,玄色衮龙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林墨棠捧着一只小巧的暖炉紧随其后,炉中炭火明灭,散发着幽幽的沉水香气。
     白日里那些惊心动魄的博弈、冷酷的裁决、温情的分赐,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她心中留下斑驳的痕迹,却终究归于一种深沉的疲惫。权力的巅峰,亦是孤寒的绝顶。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指尖触碰到袖袋深处那枚贝壳币的残片,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陛下,夜深了,寒气重。”林墨棠低声提醒,将暖炉递近了些。
     沈知白微微摇头,目光投向宫墙外隐约可见的万家灯火。那些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微弱却执着地亮着,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王二”,守着一锅热腾腾的腊味饭,期盼着来年的风调雨顺。这份沉甸甸的期盼,是龙椅下最坚实的基石,亦是缠绕在帝王心头最温柔的锁链。
     “墨棠,”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你说,那玉螭…此刻衔着印信,飞到了何处?”
     林墨棠微微一怔,随即垂眸恭谨道:“陛下敕封,玉螭通灵,必是循着帝国命脉而行。此刻,或许正在云梦泽上,检视新安的堤坝;或许在玉门关外,聆听茶马互市的驼铃;又或许…”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正悬停于汴梁城东,某个炊饼铺子的上空,看着那点起的温暖灯火。”
     沈知白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她没有再问,只是继续前行。宫道的尽头,是御书房温暖的灯光。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踏入院门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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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声音来自极高极远的苍穹深处!
     沈知白与林墨棠同时抬头!
     只见沉沉夜幕之上,一青一白两道流光,如同撕裂天幕的闪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自九天之外疾坠而下!光芒璀璨夺目,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瞬间便已迫近宫苑!
     “护驾!”林墨棠厉喝出声,身形已如鬼魅般挡在沈知白身前,腰间软剑瞬间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
     然而,那两道流光的目标并非御驾。它们在距离宫墙尚有数十丈的高空猛地悬停!光芒骤敛,显露出真身——正是那对御赐玉玺印纽上的玉螭!
     此刻的双螭,比离去时更显神骏威严。青螭矫健,白螭优雅,龙躯盘绕,鳞爪飞扬。它们口中,依旧稳稳地衔着那卷象征茶盐新政的朱批印信。但与离去时不同的是,此刻那卷明黄的印信之上,竟缠绕着无数缕细细的、鲜艳的红线!
     那些红线并非丝线,而是由无数根极其细微、仿佛带着生命温度的红丝编织而成!在双螭周身散发的清冷光晕映照下,每一根红丝都闪烁着温暖而坚韧的光芒。它们缠绕着印信,如同藤蔓拥抱古树,又如同血脉连接着心脏。细看之下,那些红丝上,似乎还隐约可见极其微小的字迹,像是无数个“安”、“盼”、“谢”……汇聚成无声的祈愿与祝福。
     双螭悬停空中,琉璃镶嵌的龙目,如同蕴含着星河的旋涡,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下方御书房前,那玄色衮龙的身影。
     沈知白仰首,与那对来自九霄之上的龙目遥遥相对。夜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拂过脸颊,带着深冬的寒意。在这一刻,白日里所有的喧嚣、算计、疲惫、孤寒,仿佛都被这来自高天、衔着万民红丝的目光所穿透、所抚慰。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宫墙外隐约飘来的、千家万户准备过冬食物的烟火气息——那是蒸腾的面香、炖肉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遥远茶山的清冽。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夜空中的玉螭,极其郑重地、微微颔首。
     双螭仿佛接收到了帝王的回应,口中发出一声低沉而悠远的龙吟,不再停留。龙躯摆动,裹挟着那卷缠绕万民红丝的印信,化作两道比来时更加璀璨的流光,倏然掉转方向,向着帝国更遥远、更深邃的疆域——那孕育着矿藏的山脉、奔腾着江河的平原、回荡着驼铃的边关——疾飞而去!流光划破夜幕,留下两道久久不散的光痕,如同帝王与苍生之间,无声而坚韧的纽带。
     沈知白收回目光,转身,再无犹豫地推开了御书房温暖的门扉。案头,一盏清茶正氤氲着热气,旁边,一碟新蒸的、形如梅花的小巧点心散发着清甜的米香。明日,依旧是千头万绪的国事,是无声的刀光剑影。但此刻,她心中那片因孤寒而凝结的冰湖深处,仿佛被那缠绕印信的万缕红丝,注入了一道永不枯竭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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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女帝沈知白.瓷色凝青铸马钱(续)[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