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寅时，万籁俱寂。沈知白披着藕荷色罗衫，青丝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起，已在窗前勾勒《溪山清夏图》草稿。她蘸墨时忽停笔，望着宣纸上未干的露痕——这是按《园冶》所载34;收露研墨法34;，用青瓷莲花盏接的晨露。窗外芭蕉叶上滚落的露珠，正映着初升的朝阳，折射出七彩光晕。
34;先生怎么又用这红墨？裴司业上月才说...34;书童捧着《宣和画谱》过来，见沈知白正往松烟墨里添入微量朱砂，忍不住出声提醒。那朱砂是上个月从辰州进贡的34;飞霞砂34;，色如朝霞，艳而不妖。
34;《考工记》云39;青与白相次，赤与黑相相次39;。34;沈知白笔尖在端砚侧边轻轻一滚，墨色顿时泛起绛紫光泽，34;夏至阳极阴生，正合《周易》39;见龙在田39;之象。你看这墨色，可像不像《韩熙载夜宴图》里歌姬的绛唇？34;
此时清凉殿内已设好二十四张紫檀木画案，案角皆雕着《西京杂记》里记载的34;鹿衔芝34;纹样。宫学学生们按《周礼》方位摆着青铜冰鉴，鉴内盛着用冬藏夏用的梅花冰镇着的酸梅饮。国子监生们正在悬挂吴道子《天王送子图》摹本，为首的律学博士反复核对着画轴上34;宣和殿宝34;的钤印。
34;沈待诏这画案布置得倒是风雅。34;三皇子摇着缂丝团扇走近，扇面上绣着王维《辋川图》局部，34;只是这冰鉴摆放，似乎与《东京梦华录》记载的端午陈设略有出入？34;
沈知白刚将《溪山清夏图》挂上云母屏风，闻言转身浅笑：34;殿下明鉴。不过今日是夏至宴，按《梦粱录》该用39;夏至九九消寒图39;的格局。您看这冰鉴方位，正对应着北斗七星的...34;话未说完，忽闻身后传来骚动。
34;是《溪山清夏图》？34;裴砚之不知何时立在身后，手中象牙尺量着画心尺寸，尺上刻着《营造法式》的刻度。他今日穿着靛青色官服，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算囊和《唐律疏议》的袖珍本。34;沈待诏这39;米点皴39;用得倒是潇洒，只是...34;忽然用尺尖点向右侧山脚，34;此处皴法疏密有违《芥子园画传》规制，怕是不合画院考核标准。34;
沈知白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缀着珍珠的明月珰：34;裴司业可曾见董源《潇湘图》？真迹中...34;话音未落，礼部侍郎幼子突然惊厥倒地，手中咬了一半的34;夏至粽34;滚落在地。那粽子是用《齐民要术》记载的34;九子粽34;做法，裹着八宝馅料。
众人慌乱间，太医署丞高呼：34;快取安神汤！要《千金方》里记载的黄连阿胶汤！34;几个宫女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箱，碰到了盛着34;夏至面34;的青瓷碗——那面条是用《山家清供》记载的34;冷淘34;法制成，过了井水，拌着新摘的萱草芽。
沈知白却已展开随身携带的《清夏听泉图》，绢本上溪流潺潺，仿佛能听见水声：34;小公子请看画中凉泉。34;她指尖轻抚绢面，腕间翡翠镯碰着画轴发出清响，34;《黄帝内经》云39;静则神藏39;，这水纹合了《周易》坎卦之象...34;说也奇怪，孩童渐渐停止抽搐，盯着画中溪流出神。那溪流用的是郭熙《林泉高致》里记载的34;卷云皴34;，水汽氤氲扑面而来。
裴砚之怔在原地。他精通《洗冤录》与《唐律疏议》，却从未想过画作竟能治病。正待询问，忽听律学助教惊呼：34;吴道子摹本被人调包了！画上迦陵频伽的羽翼，分明是后世摹本才有的描金手法！34;
此时殿外传来礼乐声，教坊司歌女们唱着《诗经·豳风》里的34;七月流火34;，琵琶弦上跃动着《霓裳羽衣曲》的旋律。御厨们抬着34;夏至冰盘34;鱼贯而入，盘中堆着雕成《瑞应图》里祥兽形状的冰雕，四周摆着《膳夫经》记载的34;夏至十二味34;。
34;诸位稍安勿躁。34;沈知白突然提起裙摆走向画案，腰间禁步玉佩叮咚作响。她取出一方李廷珪墨，在砚台中徐徐研磨：34;既然说到《天王送子图》，不如我们玩个《历代名画记》里的游戏？34;墨香弥漫中，她手腕轻转，笔下渐渐浮现出吴道子34;吴带当风34;的笔意，34;谁能指出这幅新作与原本差异之处，我便以这卷《清夏听泉图》相赠。34;
三皇子闻言击掌大笑：34;妙极！这倒比寻常的39;曲水流觞39;更有雅趣。34;他示意侍从取来《宣和画谱》，翻到34;道释人物34;篇，34;不过沈待诏可要当心，我们宫学弟子都是跟着李公麟学过白描的。34;
裴砚之望着沈知白专注作画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鼻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历代名画记》里记载的34;画圣34;吴道子故事，那个在寺庙墙壁上画了地狱变相图，让屠夫改行的传奇。象牙尺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最终轻轻落在《溪山清夏图》正确的皴法位置上。
34;且慢！34;国子监司业之女苏芷兰突然执扇而出，扇面是她亲绘的《兰亭修禊图》，34;沈待诏这39;吴带当风39;固然精妙，可妾身瞧着天王衣袂的转折处，倒像是参考了周文矩的39;战笔描39;？34;她指尖点向画中飘带，腕间羊脂玉镯与案上冰鉴相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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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学博士之子陆明远闻言立即展开《贞观公私画史》：34;苏小姐慧眼！不过更似张僧繇的39;凹凸法39;，诸位请看这衣纹阴影——34;他忽然用银簪挑起冰鉴里浮动的梅花冰，34;借这冰棱折射之光，更能看清画中墨色层次。34;
34;有趣有趣！34;三皇子抚掌大笑，示意侍从取来珍藏的《历代名画记》手抄本，34;要论吴道子真传，当属这39;莼菜条39;笔法。你们看沈待诏笔下天王胡须...34;话音未落，裴砚之突然用象牙尺轻敲青瓷冰鉴。
34;诸位且看。34;他指向画中天王腰间玉带，34;真迹此处该有《唐六典》记载的十三銙玉带规制，而沈待诏故意少画两銙，莫非暗合《周易》39;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39;？34;靛青官袖拂过案上《营造法式》，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批注。
沈知白笔锋一转，在画角添了只振翅青鸟：34;裴司业果然深谙典章。不过妾身少画这两銙，实为应和《洛神赋图》中39;解玉佩以要之39;的典故。34;她说着将翡翠镯子褪下搁在砚旁，镯子碰着李廷珪墨发出清越声响。
34;好个39;愿诚素之先达39;！34;苏芷兰突然以团扇掩唇轻笑，34;只是这青鸟姿态，倒让我想起张彦远批评的39;鸟飞方寸，意求远大39;之弊呢。34;她说着从袖中取出枚错金书签，正是《历代名画记》论34;六法34;的章节。
陆明远突然击节赞叹：34;妙哉！沈待诏这青鸟左翼第三根飞羽略短半分，恰合《考工记》39;羽丰者不能远39;之理！34;他手中银簪在冰面上快速勾勒出《瑞应图》中的比翼鸟，34;诸位请看《宋书·符瑞志》记载...34;
34;且住！34;三皇子突然指着画中云气，34;你们争论这些细节，可曾注意沈待诏的云纹暗藏玄机？34;他展开缂丝团扇与画作并置，34;这分明是化用王维《山水论》中39;远景烟笼，深岩云锁39;的笔意！34;
裴砚之忽然俯身细看画中天王足履：34;《唐会要》载，吴道子画神佛足履必依《西域记》规制。34;他象牙尺精准点在履头翘起处，34;而沈待诏故意画成南朝39;聚云履39;式样，可是要效法顾恺之39;迁想妙得39;？34;
沈知白笑而不答，笔尖蘸取朱砂，在画角题下34;夏至观画34;四字。墨色未干时，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案上《宣和画谱》哗哗翻动，恰好停在记录吴道子34;地狱变相34;的页面。众人忽觉殿内凉意沁骨，那冰鉴中的梅花冰竟在夏至正午时分，凝出片六出霜花纹样。
众人正凝神细观那冰鉴异象，忽闻殿外传来清越琴音。太医院判之女温如执着一卷《黄帝内经》款款而入，指尖还沾着几味草药清香。34;诸位且看这霜花纹理，34;她将一枚艾绒置于冰鉴旁，34;《素问》有云39;夏至一阴生39;，这冰纹恰合足少阴肾经走向。34;
话音未落，礼部主事之子杜若洲已展开《月令七十二候集解》：34;温小姐高见！《夏至三候》中39;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39;，沈待诏这青鸟振翅的角度，不正应了39;蝉翼39;之说？34;他腰间玉佩突然与冰鉴共鸣，露出内刻的《豳风·七月》铭文。
34;慢来慢来！34;苏芷兰突然以扇骨轻叩《历代名画记》，34;诸位可记得张彦远论39;气韵生动39;时，特举吴道子地狱变相中39;风云将迫，鬼神方嗔39;之态？34;她羊脂玉镯映着冰霜，竟在青砖地上投出《山海经》中刑天舞干戚的光影。
裴砚之闻言立即展开《唐六典》批注：34;《画工·释道像》章明载，吴生画地狱必参《瑜伽师地论》。34;他象牙尺突然指向画中云纹，34;这处漩涡纹实为39;阿鼻业风39;的变体，沈待诏以朱砂题款，暗合《地藏经》39;赤莲化劫39;之典！34;
34;裴司业果然博通三藏。34;沈知白忽然取下发间青玉簪，蘸墨在冰鉴表面勾出《送子天王图》局部，34;吴带当风的精髓，恰在这39;毛根出肉39;的笔力——34;簪尖划过霜花时，竟带起缕缕药香，原是温如悄悄在案角焚起了安息香。
陆明远突然击掌：34;且看这冰纹折射！34;他银簪挑起的光斑在《贞观公私画史》上跳动，34;《历代名画记》载吴道子观裴将军舞剑得灵感，如今这霜花走势，岂非暗含公孙大娘剑器浑脱之势？34;说着从袖中抖出张《明皇幸蜀图》摹本，图中云气与冰纹宛转相合。
三皇子抚着缂丝团扇沉吟：34;《唐朝名画录》载吴生画景云寺地狱变时，长安屠沽改业者众。34;他忽然指向殿角铜雀灯，34;诸位细看灯影投在画上的位置，不正应了《酉阳杂俎》所说39;吴画入夜能闻天乐39;的异事？34;
温如轻捻着艾绒接口：34;《灵枢·九针论》言39;疾高而外者取之阳陵泉39;，这冰鉴凝结的方位，恰在殿内少阳经气交汇之处。34;她腕间砭石镯与冰鉴相叩，竟发出编钟般的清响。
34;妙极！34;杜若洲突然展开怀素《自叙帖》摹本，34;草圣所谓39;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39;，与吴道子39;俄顷而就39;的笔法岂非同源？34;他腰间玉佩突然映出《历代名画记》中34;守其神，专其一34;的篆文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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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芷兰团扇半掩朱唇：34;杜公子可知《法书要录》载王献之书壁为方丈大字？沈待诏这青鸟点睛之笔...34;话音未落，那画中青鸟竟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翅羽，惊得温如手中《内经》哗啦翻到《移精变气论》篇。
裴砚之忽然以尺量画：34;《唐六典》规定三品以上服紫，天王此袍色却合《周礼》39;玄衣纁裳39;。34;他袖中滑落《开元礼》残卷，正好露出34;祭天服色34;的朱批，34;沈待诏这处设色，莫非暗讽安史之乱后礼崩乐坏？34;
34;裴司业洞若观火。34;沈知白忽然取下发簪，蘸着李廷珪墨在冰面写下34;观自在34;三字，34;吴生当年画地狱变相，原是为超度玄武门亡灵。34;墨迹渗入霜纹时，殿内忽然响起《霓裳羽衣曲》的残调。
陆明远银簪疾点：34;《乐府杂录》载此曲本名《婆罗门》，正合吴道子借鉴天竺画法之说！34;他忽然从《宣和画谱》夹页抽出张《五星二十八宿图》，34;诸位请看辰星真君衣袂——34;
温如突然以艾灸熏烤画角：34;《千金要方》云39;夏至宜灸百会39;，这青鸟所向...34;艾烟缭绕中，画中云纹竟浮现出《黄庭经》修真图的气脉走向。杜若洲腰间玉佩突然自鸣，奏出《阳关三叠》的首句。
三皇子猛地合拢
第33章 夏至．论画[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