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还是实话告诉我,为何应下了梅玉进王宫里来做这莫须有的事情?”于阗国王开门见山地同石窟寺主持攀谈了起来。
“贫僧这几年虽极少过问这寺外的事情,但也有传闻一两句飘入耳,说陛下上了年纪,有些事情开始办的糊涂了。今日一见,陛下依旧如同当年一般睿智果敢,此前所听的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中伤罢了。”
“你不也一样,依旧直来直往,丝毫不给寡人一点面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直来直往地话总比绕着弯算计来得强吧,哈哈哈……”主持说着,在于阗国王的示意下,落了坐。
“好个‘出家人不打诳语,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就冲着这句话,梅玉的事儿你就得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我。”于阗国王将一杯茶递到了石窟寺主持的面前。
“不瞒陛下,贫僧此番奉旨进宫,为的便是梅玉公主的事情。”主持顿了顿,思量了一番继续道:“前几日,梅玉公主带着她的如意郎君蔺安晨到石窟寺去了,二人先是一道礼了佛,而后梅玉便独自一人来寻我,并希望我帮她做一件事情,陛下可能猜到是何事?”
“梅玉虽说是寡人最疼爱的小女儿,但这几年也长大了不少,加上现在有了一个同她出双入对的人,如今我是越来越看不清楚她的心思了,主持让我猜,岂不是为难我?你直接告诉我罢了。”
“是。”主持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只雕琢精美的小兔子,抬眼复而望向于阗国王道:“陛下可认得这只玉兔子?”
于阗国王上前仔细看了两眼道:“这不是梅玉身边最喜爱的一个小玩意儿吗?寡人记得,这只兔子好像是蔺安晨送给她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陛下说的没错,这只兔子确实是蔺医师送予梅玉公主定情所用的一个小物件儿。昨日梅玉公主就是从这件小东西身上将其她同蔺安晨之间的这段缘分的。公主将整个故事将于我听,至情至性,以至于贫僧一度曾为他二人之间的这份情谊感动不已。”
于阗国王点点头:“的确,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情谊确是真挚无暇的,不然我也不会轻易将梅玉许给蔺安晨。”
“情这一事,贫僧虽然置身红尘之外已久,但却也知道其难能可贵之处。本以为公主不过是过来探望贫僧,顺带如同小时候一样将其她最近的一些事情,却不了在她说完这段情谊之后,她想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我在陛下面前使个‘障眼法,假装燕圣公主回来了,并且同意了她跟随蔺安晨前往蔺家久居的事情,她是希望借我之口将这件莫须有的事情坐实了,而后让陛下同意她的这份心思。”主持不过三言两语便把梅玉的心思以及当日发生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于阗国王。
“胡闹!”于阗国王一听,顿时怒火中烧,“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主持,真是抱歉,这孩子让我给宠坏了,竟跑到你那里去口无遮拦地说着这样的事情来,还望主持大人大量不要计较,寡人自会好好地管教管教她。”
“陛下误会了!贫僧将这些事情如实告知的目的并不是因为觉得梅玉公主之举有失皇室风范,故而前来质问。相反,贫僧倒是觉得,梅玉公主乃世间少有的、真正的性情中人。”
“主持一向疼爱梅玉,寡人还是知道的,但此事梅玉确实过分了些,待寡人将她唤来,好好问上一问。”于阗国王正欲传身旁的小役前去将公主找来,却被主持拦住了。
“陛下,暂且留步,待贫僧将话说完。”主持抬手,向于阗国王请示道。
于阗国王一听,转而向主持看了一眼,默许他继续往下讲。
“陛下,贫僧入空门这许多年,虽看透红尘中诸事,但佛语中所说的种种善恶因果却也是越习越透。所谓情缘未了一事,乃前世之因所结今世之果。梅玉公主与蔺公子这一世的情缘是天作之合,若如梅玉公主主所说,仅是因着不能离开这王宫而缘尽于此,未免太过可惜了。”
“主持,寡人知你所说是便意,但这却是当年寡人对燕圣公主许下的承诺,不可违之。你是知道的,与爱妃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从未开口向我要些什么东西,连身边的细软物什也从不挑挑捡捡,唯这临终之时嘱咐下来的事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好的,所以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于阗国王语气坚定地说道。
对于他来讲,守着这份承诺除了是为人夫、为人父应该担当的一份责任,更是他对燕圣公主的怀念,一种独一无二的怀念。
作为多年挚友,国王的性子主持还是了解的,虽然于阗国王语气上稍显强势,但他终究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还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在当初石窟寺出了他国奸细之后还宽仁地体恤着寺中僧侣们,为他们添置了多国新传的佛经,供他们研学。
所以,石窟寺的主持只是安静地等着于阗国王稍微平复了怒气后便继续劝戒道,“陛下,说到燕圣公主,贫僧这里倒是有个关于燕圣公主的小故事,不如说予您听听?”
“爱妃还有什么事是寡人不知道的吗?”于阗国王眼中闪过了一阵光火之色,这么多年了,对于燕圣公主的爱依旧让他在听到关于她的一点一滴时,心中会泛起波澜。
“不过是些小事。”主持笑着,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一年入冬,燕圣公主随圣驾来寺里祈福,中途有位将军进了大殿,说有要紧军务回禀,陛下当时暂时离开了一阵子,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于阗国王想了想道:“嗯,寡人想了想,当日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日陛下离开后,大殿外传来一阵木块坠落之声,燕圣公主与贫僧都觉得奇异,于是前往殿外查看。这声响原来是殿后那堆用来烧火的木头倒塌传来,究其原因,是有一名小女孩在那里拾柴火取暖,却不曾想不小心将一根不稳当的抽了出来,整个柴堆都塌了。燕圣公主见这个女孩子穿着单薄出现在这雪地里,忙将自己的裘衣取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安置在后厢房里,还同贫僧说,女孩家得好好护着,断不可受了苦。”
于阗国王听着,眼中泛起了一丝泪光,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爱妃向来仁厚,无论身份是何许,只要她能尽力帮着的,她从来都不言语多一句。”
“是啊,燕圣公主虽到石窟寺的次数不多,但寺中人人皆知她的秉性,她的德行不仅在寺中,在整个于阗国都是口口相传的。”主持停顿了一会儿道,“陛下,贫僧有个疑惑不明,还请您示下。”
“主持请说。”
“若是燕圣公主还在世的话,以她的秉性若是见着梅玉公主与蔺公子这段情缘因着一个固守的规矩而被迫不得圆满,陛下觉得燕圣公主会做出怎样的决择?”
“这……”主持循序渐进的话让于阗国王陷入了沉思。
“贫僧倒是觉得,燕圣公主一向心中存善,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尚且关怀备至,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对于她愧意最深的梅玉公主,她更会好好护着,不让她受苦。”
“话是这么说,但爱妃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寡人实在不忍就此破坏。”于阗国王郑重地强调道。
“陛下,你或许误会了燕圣公主的意思了。”
“误会?”于阗国王有此错愕,这是他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论调。
“正是。燕圣公主之所以如此叮嘱您将梅玉公主照看好,所说之意无非是想让您好好照看梅玉公主,不要让她因这没有母妃而受了委屈,这才让您将她守在身旁。”
主持说着,抬眼望了望于阗国王,见他脸上并无反驳之意,于是继续道:“眼下梅玉公主已找到了可以真心托付的另一半,而您也知道,蔺公子对于梅玉的看中丝毫不逊色于您这个当父亲的,她若九泉之下知道了必定对蔺公子十分满意。想想,若是她知道您为了她说的那几句话囚了梅玉一生所幸,那她还会执着于那几句话吗?以贫僧对于燕圣公主仅有的了解,她会收回这几句话,同意梅玉公主的请求。陛下您与燕圣公主伉俪情深,必定比贫僧更知道燕圣公主的决定。”
主持的话让于阗国王陷入沉思。
是啊,燕圣公主一向都是那么善解人意,她对于宫里的宫人小役尚且真心诚意地对待,对于梅玉自然是一等一的疼爱。于阗国王知道,近段时间来,梅玉为了蔺安晨被家中老父孤立之事也费尽不少心思。
以他对梅玉的了解,若不是真心爱上了蔺安晨,梅玉断然不会这么做。主持说得没错,他同燕圣公主一样,心中唯一希望的就是梅玉这一生能过得平安幸福,可眼下梅玉已经找着了自己的幸福,他却在梅玉眼中成了阻止她继续幸福下去的那个人。
于阗国王默然了,他虽然没有开口同意梅玉要求住到宫外的请求,但也没有再强势地要求梅玉必须留在自己身边,石窟寺主持的话起效了。
“陛下,说到梅玉公主随蔺医师回家安住一事,在贫僧看来也并非什么坏事,公主与蔺公子可两边皆住上一段时日,一来身为父母,两家都能照应得到,二来,公主大婚照料夫家父母也可传为一段美谈,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一件,也难为梅玉这般有心了。”
“老伙计,寡人可还没应下梅玉随蔺安晨出宫一事啊!”于阗国王佯装不悦道。
“陛下说的是,贫僧不过照着分析分析罢了,行与不行,还是要陛下说了算。”主持笑着,抬手行礼道。
“你也不必如此,寡人倒是看明白了,你今日是替梅玉当说客来了。”于阗国王这话虽是指责之意,但却和颜悦色得很。
主持听闻,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罢了,你今日要说的,寡人也明白了,你且先回去,让寡人再想想。”
主持听闻,恭敬地与于阗国王告了别,随后转身离开了。
一出门,梅玉便迎了上来,问道:“大师父,我父王可应下了?”
主持笑着道:“公主,一切随缘。”
石窟寺主持离开后,于阗国王面对着燕圣公主的画像,凝眉思索了许久。
“燕儿,寡人真的该应下吗?……”于阗国王轻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梅玉一直安静地等着于阗国王的旨意,这一等就是三天。三日后的某一天,梅玉正在自己的殿里绣着中原的绣绵,国王悄然而至,站于梅玉身后看着她绣着。
“你这绣工是越发地好了,何时也给寡人绣上一幅。”站了一会,于阗国王说到。
“父王,你怎么来了?”梅玉吃了一惊,笑着问道。
“该忙的都忙完了,便过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啊?”
“父王真会说笑,平日里都巴不得您能过来,今日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梅玉说着,拉着于阗国王坐了下来。
“就你这嘴甜!”于阗国王笑着刮了刮梅玉的鼻子,继续道,“只是,寡人以后便没得这么自在能听到你说这话了。”于阗国王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伤感。
“父王……”梅玉略有不明地望着于阗国王,看着这位他敬重与深爱的父亲。
“梅玉,寡人想了想,还是准了你随蔺安晨回家的请求好了,既然你们彼此相爱,就算是天上的神明都不能阻挡,更何况是寡人呢?”
梅玉听到于阗国王的话,心中百感交集。她先是一喜,觉得自己争取了这么久的想法终于得到了准许,难免喜上心头;但这喜悦过后,她又泛起了一丝淡淡淡的哀愁。
至于为何哀愁,自然是因为眼前这位老父的缘故。
自小,她就没有和于阗国王分开,既便是去自家的姐姐那里住上一阵子,她也不敢久留,约莫两三日就赶着要回来了,现在若真的同蔺安晨出了宫,恐怕要回去就不那么便利了,届时父亲年老体弱起来,又有谁能照料得到。
想到这儿,梅玉不仅流下了眼泪。
于阗国王一看,心中不免一慌:“好好的,怎么反倒哭起来了?本以为应下这事你会高兴,却不想反而见着眼泪了,这让寡人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父王,这天底下,您是最疼我的人。”梅玉笑着留了两行泪,往于阗国王的怀里钻了钻。
“傻孩子,寡人为你父,自然疼爱你。若真心谢我,就与蔺安晨好好过着,如此才能叫寡人放心!”于阗国王说着,将梅玉揽得更紧了。
于阗国王的决定让蔺安晨心中更为惊喜,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同家中人继续长期做争取的打算,却不曾想梅玉竟想出了法子说服了于阗国王,对梅玉更是心生出许多感激。
“梅玉,你待我之情,蔺晨今生今世难以为报!”蔺安晨说着,拉起了梅玉的手,深情地望着她。
“你我心意相通,何需如此见外。”梅玉笑着,依偎在蔺安晨的怀里。
次日,蔺安晨将消息稍回了蔺府,蔺父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了一惊。蔺父随即命人将整个院子装饰一新,准备迎接这对新人回来入住。
于此同时,蔺父也开始意识到自己此前着实太过小气,竟在大殿上公然与国王相持,虽然自己当时心情极为低落,但这样的做法却有失大度。
于是,蔺父当日便去信与蔺安晨,告知自己的愧悔之色,让蔺安晨与梅玉在王宫与蔺府之间随意居住,两边长辈都可尽心照料。
至此,蔺安晨与梅玉之间的这段情缘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一年后,蔺安晨与梅玉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为了纪念这段感情的诞生,于阗国王与蔺父分别给孩子起了一个字加在名字中。而于阗国王所担心的梅玉是否过得幸福的问题,蔺父此前纠结不已的蔺氏医术无人传承之事,也随着两家人的和和气气、相互尊重而迎韧而解了。
梅玉,蔺安晨(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