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馆的生意很好,食客不少。掌厨的中年人显然也是粉馆的老板,肥头大耳,矮胖矮胖的,脸上的笑容却显得天真无邪,一派坦诚,是一副有福之相。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做着从抓粉、烫粉到放佐料、调料,最后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粉递给客人的整个过程,一边准确无误地找补着客人递过来的粉钱,动作麻利,其快捷的程度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
张竹林眼光扫一下案板上,一盆色泽金黄的脆哨勾起了他强烈的食欲,当老板问他吃什么的时候,他答称:“脆哨粉。”
然后他就站在一边,等候自己的脆哨粉。他的前面还有三四个人在等各自要的粉。这店里有脆哨、肉沫、辣鸡、香菇等辅料。
突然,一位等候的食客和老板的对话一下子吸引了张竹林的全部注意力,他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听说派出所昨晚上发财了。”
胖老板透过锅中冒出的热气,抬眼皮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显然他们是熟人,问道:“他们搞到哪样大事了”
“昨晚他们在后街刘老奶的旅社里头抓到几个玩‘十点半的倒霉蛋。”
“玩‘十点半的人有好大的油水啊!”
“‘十点半本身没有大小,玩得大小要看你下的注。听说当时的样子确实是在玩,问题是玩的那几个人全是乡下来打年货的土财主,一个二个的肥实得很。”
“听你这么说,那赌资肯定不少喽”
“听说从他们身上至少搜出了一甩手(五万)”。
“你还不要说,我们兰江派出所,自从所长调走,侯指导员主持所里的工作以来,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呢!”
“一个外地人,能够在这里混个指导员当,没有几刷子,办得到吗”
“哪个说的侯指导员是外地人”
“我有个朋友家兄弟就在派出所,昨晚上他也参加抓赌了。你还不相信他是外地人他家老岳父就是宁远县的。”
“老岳父是宁远的,女婿不一定是宁远的呀!”
“这倒是。不过,他家岳父就在派出所的楼下开了家烟酒店,你可以亲自去问清楚呀!”
胖老板头也不抬,对这个建议不屑一顾:“我一天忙得屁股挨不到板凳,吃了饭没事干,巴巴的跑去问人家,‘喂,老者,你家女婿是哪里的人?,就算我吃多了,别人肯定以为你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哩!”
胖老板对那个建议嗤之以鼻,可一入张竹林像雷达那样高速旋转着收集信息的耳朵,不吝是天籁之音,简直是神佛的启示。他的心怦怦直跳,千真万确,自己撞了大运,大好事从天而降,直接砸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使他整个人都显得晕乎乎的。他“呼啦呼啦”地几口吃掉了自己要的脆哨粉,然后急速出门,迈开大步急急忙忙地朝派出所方向赶过去。
很快,张竹林来到了兰江派出所。
派出所是一栋三层小楼。果然,一楼门面有一家烟酒店。张竹林正有点懊恼,没听到那位老人姓什么。但他一看烟酒店的门头,所有内心因不知老人姓名而不好称呼给自己心里留下的阴影,就被喷薄而出的朝阳一扫而光。啊,晴空万里,朝霞满天。门头上写着:黄记烟酒店。
张竹林在店外驻足半响,整理自己的思路,把想好的要说的话在心里又反反复复地过了好几遍,然后才鼓起勇气走进了烟酒店的大门。
一个面目和善的约五十多岁的老人迎上一步,问道:“小伙子,要买哪样”
“我想买两条烟。”张竹林的脸上绽放着近乎讨好的笑容。这不太正常,买点东西,用不着给别人赔小心,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物资已经丰富了,买什么东西都要凭关系、凭票证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而今,只要你衣兜里有票子,走到哪里都不怕了,张家不卖李家卖,想赚钱的人多的是。所以有人曾经这样说:“我可以恨张三恨李四恨王二麻子,甚至可以恨自家爹妈,但是,我绝对不会恨票子。”
“你要哪样烟呢”老人又问道。
“要两条好一点的烟。”
趁老人转身去拿烟的空档,张竹林再次整理思路。必须慎之又慎,头炮放不响,机会就溜走再不会回来。而目的又必须达到,这是毋庸置疑的。他试探着问道“老人家,听你口音,你不是兰江本地人,而是宁远人”
以乡音为突破口其实是他在情急之中想到的,之前没有规划到这一点。
老人拿着烟转过身来,声调略微显得有点激动:“喂,小伙子,你咋个听出来我是宁远人呢”
“因为我就是宁远人嘛!宁远口音听起来既熟悉又亲切,一听就清楚了。”
这句话倒不是专为讨好而说,这是实情。人们对乡音都是非常敏感的,而且乡音不但难忘,还难改。唐代贺知章《回乡偶书》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老人也高兴起来:“你是宁远哪里的小伙子”
“老伯,我是宁远沙柳的。”
“啊嗬,越说越近了,我是安定的,我们两家挨得近,隔得不远。”老人在外乡遇到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老乡,着实兴奋不已:“你爸爸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认识你爸爸呢!”
“我爸爸叫张杰明,老伯。”张竹林恭恭敬敬地回答。老天,如果老伯认识父亲,事情不是就更容易办了吗
“张杰明张杰明”老人拍拍脑门:“让我想一下,想一下。哦,有点印象了。你爸爸是不是会理发会做瓦”
“是啊,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会理发会做瓦。”
“想起来了。你爸爸到我们那里跟人理过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爸爸勤快,待人好,手又巧,和我谈得来,他要小我好几岁,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他的儿子。我和你舅舅也熟悉得很,我父亲去世的时候,还是你外公去做的道场,操度他老人家去西天的呢!”
“不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人说,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确实人很好,就是命运不好,太穷了!”张竹林没想到会在异乡碰到和自己的家人有如此渊源的老人,发自内心的真情冲掉了最初来到这里时的满心的功利。
“那能怪他啊那时候全中国穷成一片,个个的命都不好啊”老人非常豁达地说,颇有高屋建瓴的架式:“照你这么说,那就是全中国人的佛菩萨了是不是啊他一改革开放,大家都不饿肚子了,全中国人的命运都好起来了,他改变了大家的命运嘛!”
老人说完,自己先就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张竹林也笑了。他没想到,一个老人会用这种方式来评价他心目中的伟人。他更没想到的是,一位饱经风霜、久历时艰的老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社会发展进程的理解、感悟和阐释,非他这个读过大学的毛头小子可比,甚至比某些所谓的理论家花了长长的篇幅搞的图解要深刻得多。
老人的谈话,收放自如,一下子把话题从政治层面拉回到眼前:“小张,我看你也不抽烟,你买烟来干什么呢”
“实不相瞒,我买烟是准备到派出所找人通关系,帮几个老乡的忙。”于是,张竹林把昨天晚上如何认识几位老乡,又如何劝他们不要“整耍”,他们没有听进去,最后被派出所抓了的情况从头到尾给老人讲了一遍。
老人听完,赞赏地说:“好,小伙子,讲义气!这件事情本来不关你的事,你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他们和你既不是亲又不是戚,连朋友都谈不上,你不管,转身走人,没有任何人会谴责你。但是你还是站了出来,想尽办法为他们解决麻烦。我没想到你家谨小慎微的爸爸却养了你这么个侠肝义胆的儿子,好!”
老人转身把烟放回货架,招呼张竹林说:“走,跟我走!”
张竹林见此情景,料定事情已然成功,但他仍不露声色地说:“老伯,你还是把烟给我,我还要拿烟去找门路呢!”
老人拉着张竹林就朝商店门外走:“还买烟干什么啊,门路也不用找了!派出所的侯指导员是我的女婿,我给他说一声就行了,这又不是啥子大得不得了的事情!”
张竹林一脸的惊喜,自然千恩万谢。
到了派出所楼房后面的一座院子里,上了二楼,显然这是老人女儿女婿的家。
一进门,一个年青女子迎上来说:“爸爸,你不是刚下去吗,回来有事啊?”
说完,她随即看了一眼跟着老人进屋的张竹林。
老人正色地看了女儿一眼,说:“你放心,哪个敢去偷我的商店怕不讲王法了!这是宁远来的小张,我和他家父亲,他家舅舅、外公这些都熟得很,他有事找到我帮忙。”
刚说到这里,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年龄不大的男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张竹林想,这应该就是派出所的侯指导员,老人的女婿了。
老人见女婿也站着听他讲话,就把昨晚派出所抓赌的情况概约的说了一遍。
侯指导员也是个干脆的人,听老岳父一说完,处理方案也跟着就来了:“昨晚上从他们身上搜到的钱,已经定性为赌资了,所里面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刚刚主持所里的工作,如果马上就推翻这个结论,出尔反尔,今后根本没有办法开展工作。这样,我叫他们马上放人,款也不罚了。我马上就要出去办事,车子都在下面等着我了。那小张,就对不起了,我管不到你了。”
张竹林虽然没有争取到最好的结果,把他们几个被搜出来的钱(据说有个人的钱还是藏在鞋垫下面的)要回来,也总算把他们从囹圄中解救了出来,使他们重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虽然落得腰无半文,总算可以回家过年。他口中不停的表示着感谢,自然不会天真地指望侯指导员把他视若家中的上宾,盛情款待。
张竹林要对老人表示感谢,可老人坚决不受,说那反而是瞧不起他,临分手时,老人叮嘱张竹林到兰江时一定要去看他,要他爸爸有机会到兰江,也要去看他。
张竹林自然一一答应。
今天肯定是走不成了,兰江到岩脚的客船,每天只有一班。张竹林又回到了昨晚的旅社。他正坐在火炉边给婆婆叙述今天怎么找人,侯指导员怎么处理,过程都还没有说完,那几个老乡也回到了旅社,一方面他们原本住在这家旅社,另一方面几个人都囊空如洗,根本不可能跑到其它不熟悉的旅社去住。挨近年关,不熟的地方,谁会让你赊账啊!
大家坐在火炉边,尽情享受着煤火带来的温暖。昨天晚上,在派出所的楼梯间里,冷得骨头里面都差点结了冰。
婆婆自然同意他们下次来补交房费的要求,知道他们饿坏了,又急急忙忙地从厨房里拿来铁锅放在火炉上,准备煮面条给他们吃。
对张竹林这个年岁比他们小很多的老乡,他们更是高看了:一方面,对兰江镇来说,小老乡是初来咋到,真正的人生地不熟,但他居然把这么大、这么难的事情办成了,所以他们叹服他的办事能力:另一方面,他们更是佩服他断然出手相救的古道热肠。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遇到别人的棘手之事,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缩着脖子,或者视而不见,或者绕着道走。
所有人都热忱地对张竹林表示,他这个朋友,大家交定了。今后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办的,尽管说。他们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差点就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二天中午,张竹林和几个老乡一道坐船往回走。船票是张竹林出钱统一购买的。
开头,大家还坐在一起说笑。随着船尾柴油机“突突突“的声音的持续,船头白色浪花的“哗哗哗”声音的不断,老乡们脸上的表情让张竹林有了“强作欢颜”的感觉了,自己也就知趣地默默地着盯着江面。他知道,离家越近,他们几个的心事就越重,他们都面临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回家后如何面对妻儿,如何向他们交待在兰江发生的事情。
下午三点过一点,船在岩脚靠了岸。几位老乡盛情相邀,请张竹林到他们家中作客,从江边往上爬坡一公里最多不超过一公里半,就是岩脚街,这条街是在半坡上,往上还有大山坡,故称岩脚。张竹林自然不会因为在兰江为老乡们做了一点事就跑到别人家里,跷起二郎腿心安理得的又吃有喝地享受感谢,所以他婉言谢绝了老乡们的好意,说自
第三十二章续[1/2页]